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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寡后,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

阮玉仪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小说叫做《新寡后,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是“阮玉仪”的小说。内容精选:玉仪本是贵女,却因父兄亡故家道中落,只能投奔远亲程家。程家表哥玉树临风,新科状元,与玉仪郎情妾意便结了良缘。可谁曾想新婚当夜被郁王邀去商谈要事,好好的新郎官坠下山崖尸骨无存。玉仪成了寡妇,她自知命苦,安然守寡。然一年后她名义上的相公居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身怀六甲的女子。相公和婆母都警劝玉仪,对方是当朝公主,身份高贵,定然不能做妾。要么她做妾,要么主动和离,嫁给程家痴若稚童的二表哥。......

主角:阮玉仪木香   更新:2023-12-13 07: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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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阮玉仪木香的现代都市小说《新寡后,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由网络作家“阮玉仪”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说叫做《新寡后,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是“阮玉仪”的小说。内容精选:玉仪本是贵女,却因父兄亡故家道中落,只能投奔远亲程家。程家表哥玉树临风,新科状元,与玉仪郎情妾意便结了良缘。可谁曾想新婚当夜被郁王邀去商谈要事,好好的新郎官坠下山崖尸骨无存。玉仪成了寡妇,她自知命苦,安然守寡。然一年后她名义上的相公居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身怀六甲的女子。相公和婆母都警劝玉仪,对方是当朝公主,身份高贵,定然不能做妾。要么她做妾,要么主动和离,嫁给程家痴若稚童的二表哥。......

《新寡后,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精彩片段


正是阳光熹微,偌大的皇城覆上一层清浅的亮色,檐上脊兽显出了光影,更是神气活现,恍若真侍立在那上边一般。

殿内,乌泱泱立了满厅的大臣,个个垂首敛目,默然不语,生怕下一个少帝就点了他们的名儿似的。

姜怀央端坐于上首处,着明黄朝服,抿着唇,眉间似凝着冷霜,瞧着心中似是另有所思,也难怪群臣皆是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群臣中逡巡了一阵,沉声道,“若众爱卿今日无本可奏,那朕便先言了。”

下边渐渐有人与左右相视,并非是他们皆无事可奏,只是见新帝面色不虞,谁也不想先开口,触了这位的霉头。

这会儿见他有事要说,又生怕他发难的人是自己,人人自危,而盼着身边有那位大人上奏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拖上一拖,兴许皇帝被诸事所扰,就忘了原先要说什么了呢。

程老爷立在靠门处,不易被姜怀央注意到,自是胆子大些,悄悄抬眼瞟了他一眼。

这新帝即位以来,虽是年岁不大,却手段狠戾,导致不少年长的大臣提及他都是怵得很。可程老爷这会儿却是不太慌的,仿佛有了长公主这一层关系,便沾亲带故,无需怕的了。

甚至略去他周身如秋风般肃杀的气韵,程老爷头一回意识到,这位新帝其实还未有家中长子年岁大。

如此一想,他又将所要上奏之事在心中略过了一遍,出了班列,拂起前衽跪于御前,“臣有本奏。”

许是隔得较远,程老爷并不知道,姜怀央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虽是遥遥注视着他,可姜怀央的心思却不由飘向旁处,殿中寂静,耳边却似有铃音响起。

他记得那小娘子便是程御史家的媳妇儿。

不论心中如何想,他面色却是不变的,在旁人看来依旧是一派清冷。他道,“爱卿请讲。”

程老爷捏紧了手中的笏板,“前几日有人报曰,近四年来,漠阳知府陆陆续续私扣军饷,总计白银数千两,已经查实。只是这银钱却是不知所踪,望陛下遣人追回。”

闻言,姜怀央蓦地冷笑一声,缓声道,“朕欲言之事,也正是此案。如今爱卿提起,却是正好了。”

底下群臣俱是心下一紧,不由得朝程老爷的方位看过去,暗里大呼不妙。原本还想着能拖延便拖延,他可好,直接替陛下说了。

程老爷也感受到了周边群臣埋怨的目光,只觉得身上似有千斤重,叫他不由得伏低了些,手心微略濡湿。

“朕问你,”姜怀央坐于高处,睨着下边,沉声道,“此人贪污数年,期间如此之久,你又干什么去了?朕要你是叫你吃白饭的么!竟是消息都传到朕这里来了,方才见你知晓。”

漠阳位于芜国边境,临着胡地,乃边陲重镇。涉事官员不知如何做到的,竟是将上下瞒得如此严实,且在他们的人去搜查前,将银两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当真是有本事。

若不是军中幕僚多了上点心,致信京中,与拨款一比对,怕是再过个百八十年的,也发现不了。

程老爷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在口中徘徊,最终只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并非没想过此话带来的后果,不顾虑家中妻小。只是唯有如此,才能叫陛下相信,这四年的瞒天过海里,没有他的一份包庇。

姜怀央倒是有些意外他会主动请罪。他其实心中清楚,漠阳远在边陲,饶是程长胤身为御史,也是鞭长莫及的。何况一个知府,能做到如此,难保背后没有旁人。

但姜怀央欲提起此事,其实是怀了私心的。

于是他顺着程老爷的话说下去,“既爱卿已知过错,且罚俸一年,若接下来还有失职之处,自是不再姑息,贬官流放。望爱卿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对于贬官流放来说,一年俸禄不过是不痛不痒惩戒。他知程御史在职时都还算本分,未曾真的想过如何重罚。

他只是要程家出点事,好叫他们将心力自两子婚娶上,移至别处。甚至自知有愧,断了与昭容的往来。

下边程老爷松下一口气,中气也足了些,“臣遵旨。”

侧眼看热闹的几个臣子也纷纷收回目光。

不一会儿,朝堂上的气氛稍稍松快起来,而后自是有事上奏的出班,无事的缄口倾听,诸事奏毕,各归其职。

程府东厢。

阮玉仪手上绣着衣摆处的红梅纹样,忽地觉着冷了些,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一边的木灵道,“去将窗子掩上罢。”

木灵笑道,“都说叫您莫要穿这件,非不听,如今的天气比不得初秋,不冷才是奇怪呢。”

再看阮玉仪,她着一撒花烟罗衫,搭一袭纯面百褶裙,那玲珑小花绣得精巧,咋一瞧,却像是活过来似的。发上簪一银蝶步摇,行走间微略晃动,也要振翅欲飞一般的。

她又穿了几针,边回道,“从前嫌太花哨,一次没动,便给搁箱底下了。今儿正好琢磨着,穿哪件为好,正巧见着这套,这才觉着新鲜换上。”

在屋子里头还不怎觉得,要出了门,真觉得冻得不行,左右不过再添件披风的事。

这丝线颜色艳丽,却是比圣河寺那榕树上,正红的丝线要暗上几分的。她不禁想。

她绣几朵,便歇上一会儿,待完成得差不多,就已是下午了。因着木香受了昨日的事,阮玉仪想着让她休息着,打算带木灵去寺中。

替阮玉仪补了下口脂,两人正要出门。只是还未等走出几步,就见后边木香追了上来。

她小臂上挎着一件披风,上前展开,为阮玉仪系上,“小姐今儿怎的穿得如此单薄,若是再受了寒可怎生是好。”说着,她瞥了一眼木灵,这一道眸光中,颇含着些责怪的味道。

木灵见她拿着披肩过来,才恍然想起忘记给小姐多带件衣裳了,这会儿被木香一瞧,心虚得摸了下鼻尖。

阮玉仪安分地任由她系上衣裳,展颜道,“你莫说她,是我执意要穿的。”

“小姐您就知道维护这丫头,”木香打好了一个端正漂亮的结,又绕至她身后,给她理好后边的领。

其实要木灵陪小姐去,她还是不甚放心的,木灵素来直率,若是冲撞到世子了,岂不是给小姐添麻烦。如此想着,她道,“小姐,今日不若还是奴婢跟您去罢。”

“昨儿不是应了我,要歇一日的么?”阮玉仪侧首,细细打量木香,见她面色红润,倒也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

她本就不坚决,抵不住木香絮叨,还是带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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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河寺中,留与姜怀央的那方院子,门扉半掩。

阮玉仪提裙上前,侍卫见是她,虽仍是目视前方,恍若看不到她一般,脚下还是让开一步。

可她并未立刻进去,而是在那半掩的门前住了脚步。在那三指宽的门隙见,隐隐能见着佛堂,里边黑黢黢的,因着被挡住了,也便看不到烛光与香火。

再多,也便更是见不着了。

许是眼前是空荡荡的景色,门隙间也不见人影,她蓦地心下一空。

她疑心世子仍是不在,她害怕自己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而自己这几日的作为也打来一场空。她怕自己再次被孤身留下。

所以并不敢进去。

那侍卫是今日刚轮值的,于是心下奇怪,陛下分明交代过,允许这位姑娘自正门进,她怎的不直接进去?

侍卫瞥了她一眼,见她微倾着身子,青丝雪肤,小心往里瞧的模样,分明没做什么,也是叫人新生怜惜。他看不过眼,于是开口道,“姑娘你进去就是,温大人在里边候了您小半个时辰了。”

阮玉仪没想到他会与自己说话,拘束地一笑,微微颔首,推开了门。

除去佛堂,里边的所有景象也一并向她展现,掩着门的厢房,垂落着万千红丝的榕树,光洁的石桌石椅,她这才觉得双脚落在了真切处。

温雉见是她,迎了上来,微微一礼,“阮姑娘。主子前些日子繁忙,得不了空,还请您担待。往后几日小的还是会陪主子过来的。”

希望这位姑娘不要介意,还是照常过来,多于主子相处才是。毕竟自她出现之后,主子多梦的症状确是减轻了不少。

见主子身子好起来,性情似乎都有所温和,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是免去了每日心惊胆战的。

“温公子哪里的话。”她道。

他悄悄瞧了她一眼,意料之中地,不见她有愠色,反是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心下一松。

于是接着道,“主子近日一直忙于那名刺客的事,今儿小的过来,也是主子的吩咐。

“说来惭愧,之前押送刺客的时候,叫他跑了,虽见过那刺客的人不少,对方却是蒙着面的,还得麻烦您也去指认一二,看还是否对他的身形有些印象。”

闻言,阮玉仪当即回想了下,当时那个情况,她被吓得不轻,委实是没甚印象了。可既然是世子要求,她还是应了下来。

于是几人一道去了京兆府。

阮玉仪提裙,搭了点木香的手,下了马车,眼前的便是京兆府了。红墙黛瓦,匾题金字,共有两层之高,竟比一边的树木还多上一截,端的是一派威严。

温雉碎步走在她侧前方的位置,领着她叩开了大门,一边守门的小吏见了来人,微微垂首以示敬意。

一路过了回廊,拐进一道石筑窄门,仅容一人通行。

探头一眼,里边委实是昏暗得很,墙角下爬着不少湿润的青苔,墙面上钉着及粗的铁链充作扶手。

此处是暂关死刑犯的地牢,京兆府因着下辖都城,有其特殊性,可免去三司会审,当堂判决死刑。可阮玉仪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进过这样的地方,哪怕只是被请来指认的。

她犹疑在最外的一阶台阶上。

温雉意识到她没跟上来,于是回头道,“阮姑娘,主子正在里边等着了。另外,里头地面污秽,鲜少清理,还望您小心着些。”

她望了脚下的台阶一眼,微微颔首,而后提裙进去,木香则跟在她后边。

不知拐了几折,台阶才终于见底。眼前,是一方四铺席大的空地,只放了一张方桌,四只长凳。三面便是连着数间牢房。

不远处,一身长玉立的玄衣公子负手而立,墨发如瀑,气韵凛然。

她随温雉上前去,盈盈一礼,张口声音柔软,“殿下。”

却见姜怀央回过身来,低低嗯了声。

他凝眸打量着她,壁上的烛火只几盏,却将她发上的银蝶映出水波般粼粼的光来,她这一声殿下似化作一颗玉珠,他能感受到,自己心里被搅开了圈圈涟漪。

他撇开目光,“你与那刺客也曾近距离接触过,可还记得他有何特征?”

“殿下可否让我瞧上一瞧?”她试探着问道。

一边的京兆尹注意到这容色出众的小娘子,也是心下惊异。虽有些奇怪她对新帝的称呼,还是主动道,“姑娘,人在这边。”

见了新帝的神色,他心里其实也隐隐明白,为什么陛下这次亲自抓着本案了。因此,这会儿他简直是将阮玉仪当做解救他的人了,自是也殷勤了些。

阮玉仪下意识看了姜怀央一眼,有些询问他的意思在里边。

他被瞧得心头蓦地一软,脑中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她在依赖着他。待他微微颔首后,她才由京兆尹领着去了。

也不知是为了省下些蜡烛还是怎的,牢房边只有寥寥几盏烛灯,比之外边更是昏暗。两边则皆是铁栏,黑黢黢的,只隐约辨得清里边是否住着人。

忽地,阮玉仪觉着脚下闪过一个小影子,她倒吸一口凉气,往侧边躲了躲,刚好撞进一个梆硬的胸膛。

她下意识轻声道歉,却听头顶传来姜怀央的声音,“害怕?”他似乎嗤笑了声。

她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些。这里是牢狱,又是建在地底下,毕竟潮湿,多些鼠蚁再是正常不过的。

她不作声,离了远些,才继续往前行走。行至最里边的那间,京兆尹方才停了下来。一边的小吏紧着点起壁上的灯。

这下视物才算清晰起来。

牢房里边仅仅铺着些稻草,再无他物,地上看起来有些湿润,将地面都浸成了深色。虽是刚抓到半日,里边倚墙而坐的人已是一袭囚衣,也没再蒙着面。

他宽脸挺鼻,抬着一双鹰隼似的眼眸,死死瞪着几人,满眼尽是不甘。

“就是他了。此事事关重大,姑娘,你好生回忆回忆。”京兆尹语带引导的意味。

若是能从此人身上着手,顺利的话,许是能找出背后操纵的那双手,将整条势力连根拔了也说不定。这可是大功一件。

阮玉仪心知此事要紧,可被那双眸子盯着,只觉得有些发憷,脑中不断闪回那抹寒光,甚至本就被好全的胳臂也似在隐隐作痛。

可偏生旁人越表现出她的指认之重,她越是思绪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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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越发肆意凶猛起来,在檐下看,连缀成了盛大的雨帘,眼前的花草都如天空一般,显得格外灰暗。

阮玉仪站在廊下,伸手去触碰雨滴,雨打在她温热的手心,滑落。

她回身对厢房内的木香道,“没有多余的伞了么?”

见下起了雨来,他们一行人就赶紧到了寺庙给他们安排的院子,也没顾得上多拿伞,唯有厢房内配备的在手边。

雨下成这样,去找寺庙里的人拿定然是不现实的,可她却也不能去其他人厢房内借,不然若是对方盘问起来,看出点什么可如何是好。

木香从屋内走出来,无奈地摇头,“真寻不到多的了。”

阮玉仪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也不知如此天气,世子还会不会在他那院落中。

“那些誊了经文的纸在你那吗?”她问。

木香从衣袖中拉出来一角,“一直都在这里。”阮玉仪接过,藏在怀中。

于是她们撑开这一柄伞,相互挨着,小跑进了雨幕。

待她们到了寺庙,难免沾湿了鞋袜衣裙,阮玉仪被冻得直打哆嗦,小脸也有些失了血色。

木香将她安置妥当,就撑起伞要去庙中的膳房,说是给她煮碗姜汤来。

阮玉仪点点头,取出怀中干燥的经文誊抄,紧捏在手上。

雨斜射进来,将廊中都浇湿了半边,她原想取了火折子去院落中将这经文焚烧,也算是表达对这位不知名的英灵的一份追思。

奈何大雨将一切都吹打得一塌糊涂,别说出去,在外边怕是连火也点不着。

不见世子身影,她思忖片刻,去了小庙堂,毕竟她瞧殿下也都是在这儿上的香。

她找来一个铜盆,将经文搁在里边,于门边点燃。

火势一下就窜了起来,雀跃地一点点吞噬着她一早上的心力。

烧尽了的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飘着,有的被吹进了庙堂,落在她的裙裳之上。

因为兄长从军,她再知道不过,近年胡人猖獗,欺压抢掠了无数边陲百姓,弄得他们不得安宁,甚至那次战役之后,不过安生了几年,又隐隐有抢占地界的意思。

她们这些妇孺没有提枪的本事,是靠着那些将士多年不归家,靠着他们接连地牺牲,才换来家国平安。

她注视着变换的火光,细细的忧伤如藤蔓缠上心头。

忽地,头顶传来一声厉喝,“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双玄色锻靴立在她的余光中。

姜怀央紧蹙着眉,她难道不知道寺中不可烧纸么?

阮玉仪被突然的声音斥得浑身一颤,她保持着蹲姿,抬眼望他,眼前的人满脸风雨欲来的模样。

世子平日里虽然也冷脸,却未曾这般冷峻过,她不知道动了他哪根底线,一时间有些被震到了,怯生生地回看他。

姜怀央见她仰着脑袋,一对眸子似乎比外头沾了雨露的花儿,还要水灵上几分,顿觉燥意更浓。

他一碰上有关副将的事就思绪混沌,此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叫嚣。

于是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他的手握久了刀剑,抓着女子细嫩的小臂时就不知轻重,阮玉仪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入他怀中。

她跌跌撞撞勉强住了身形,发上珠穗也在惊恐似的,剧烈晃动。

木香捧着一碗姜汤回来时,就刚好碰见这一幕。

她轻呼,“小姐!”走动间,淡黄的汁液晃晃荡荡,泼洒了些许,温热的汤汁浸入她的指缝。

脚下火光仍在跳动,像是迫不及待要脱离这铜盆的束缚。

姜怀央注意到她手中的瓷碗,也没细看里边盛的是什么汤,一把夺过,尽数浇在铜盆里,火这才一下熄灭。

“你……”阮玉仪本是好心,却换来了呵斥,再加上不忍木香冒雨拿来的姜汤就被这么糟蹋了,心里是又愧又怒。

她奋力挣扎了几下,可是姜怀央的手还是跟铁钳似的死死攥着她的小臂。

他冷笑一声,眸眼深处波涛暗涌,“佛前烧纸,是为不敬。我不信你不知道。”

这里是佛堂,谁给她的胆子在这里给人烧纸,更何况……寺里在此为副将举办为期二十又一日的诵经,在前几日将将结束。

他如何能容忍她在这个节点上在此胡来。

木香见他们的架势,惊了一瞬,想上前救下小姐,身后却有人摁住了她的肩,她回首看去。

是一个眼形细长上挑,面相阴柔的男子。

温雉面色淡然地上前,拱了拱手,“主子,发生何事了?”他听到动静,便想着过来瞧一眼,不料见着这番景象。

在这里又见着他,这位姑娘似乎有些讶异。温雉收回目光。

“速速将这里收拾了。”姜怀央听见温雉的询问,理智稍有回笼,终于肯松了抓她的力道。

阮玉仪垂眸一看,小臂上已经有了些红白交杂的指印,她默默揉着酸痛处,欠身道,“殿下恕罪。”

或许她就不该一厢情愿地抄写一早上经文,抄到手腕酸软,人家还压根不领情。

也是,这名将士捐躯赴国难,身后英名,自有世子来祭奠。终究是她多事了。

“木香,走吧。”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朵云,随便就能给吹散了,木香却听出里边的万般无奈。

她就不该纵小姐来勾搭世子。

阮玉仪足腕间细碎的铃音响起,她抬脚正欲离开。

姜怀央并不阻止,只立着不动,胸口却因这似有破碎感的铃音,感到有些滞涩。

温雉叫住了她。

“姑娘,你烧的这纸上怎么有字?”

他拨弄了下那铜盆中未烧尽的残页,因着被浇湿了,上边的字迹也洇作一团,只依稀能辨出这些字排布齐整。

阮玉仪敛去眼中所有情绪,深深调整了下呼吸,感到心绪平和了些,才启唇,“一些经文罢了。”

“是《地藏经》么。”温雉翻到了底下还算完好的一角,拣出,细细辨认后问道。

阮玉仪不语。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世子一言,可顶了她千万句。

姜怀央闻言,却是一怔。太妃好礼佛,因此他对这经文的用处有所耳闻,只是,她抄这东西做什么还誊写了这么些张。

他侧头去看供桌上仍然燃着的残香,心里忽地窜上一个念头——

她是在为身死远方的副将而祈祷,以一个受他们所庇护的寻常国民的身份。

温雉碾了碾指尖,碎纸落回了铜盆。他起身道,“主子,我能问问……这上面为何有姜片吗?”

姑娘,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心道。

姜怀央闻言分了那堆狼藉一眼,这才注意到铜盆里头的零星姜片,是偏白的黄,这会儿落在里边,沾了不少纸灰,显得有几分违和。

再看阮玉仪,半边衣裙微湿,双手搅在一起,不时抚摩着,玉容纸一般苍白,瞧着脆弱惹人怜。

他知道自己是想错她了。

秋季的雨裹挟而来的,尽是寒意,天气一日日冷下来,她分明如此纤弱,却还穿着单薄,真以为他喜欢看么。

他神色复杂,却软了态度,沉声吩咐,“温雉,你去新盛一碗姜汤来。你带你们小姐去隔壁厢房歇着。”他又对木香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等着谁来看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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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仪惊讶于世子的阴晴不定,方才还冷眼相对,这会儿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玄色狐裘大氅,叫她披上。

她坐在隔壁厢房的床榻上,整个儿被缩在氅衣里,柔软的毛领蹭着她的脸颊,她嗅着鼻息间熟悉的幽香。逐渐地,她的身子回暖,甚至开始起了些热意。

她正欲解下,就听坐在她一边的姜怀央冷声道,“好好披着。”

前些日子发热受的苦还不够是么。

他哪里知道这尚未入冬的时候,这氅子清晨有些凉意的时候披披还好,这会儿呆在屋里,却是还不到时候的。

阮玉仪见过他发火的模样了,也不太敢明着忤逆他,只好悄悄将双手伸出来些。她确实是暖和了不少,皮肤上也有了血色,连指关节都透着些粉。

她垂头把玩着自己的手,全然不知一边的姜怀央正出神地凝视着她。

一个姑娘,孤身在京,丈夫有了新欢,婆母急着将她嫁与一个傻子,他太能明白这种孤立无援的感受了。

寻常人总艳羡天家权势,却不见暗里那些腌臜。华美的宫中不乏寂寞难耐,与侍卫偷情的嫔妃;兄友弟恭背后,也不乏有人用最阴毒的手段,算计着至亲的性命。

他也曾尝过这种滋味。曾与她处于相似的境地。

只是他以不可计数的尸骨作梯,爬到了如今高位。

她一个纤弱的女子,面对周遭虎狼成群,又该如何。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耳垂上,觉得有些古怪。

原来上次他下手这重么。

温雉探头见里边没有异状,才叩了两下门框,接着将一碗姜汤端了进来。

阮玉仪心里还气着,摆弄着手指,偏偏不接眼前的姜汤。

弄得温雉递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抬眼向姜怀央求助。

“怎么不接着?”姜怀央直起身。

她余光瞥见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跟前,才抬眼看看碗里。搁了这么多姜,岂不是会很辣?他果然还是对她心有不满,因而让人多放了吧。

“说话。”

她咬了下唇,道,“我不想喝。”

姜怀央抬抬下巴,示意温雉将东西先行搁置在榻边的几案上。

温雉放下东西,退出去的时候,顺便把木香也喊走了。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端起来,”姜怀央沉声道,“我盯着你喝完。”

他看着她默默赌气的样子,心里想到的却是她上一次在他面前喝药的时候,她刻意往自己怀里倒,那时的触感似乎现下还在肌肤上停留。

他不知道的是,她心里也正思忖着,是逃离姨母的掌控重要,还是逃离这碗姜汤重要。她也不是个傻的,自然衡量得清,瞥了一眼数片姜沉底的汤汁,默默把自己说服了。

阮玉仪端起瓷碗,呷了一小口。

这碗有她半张脸大,把她本就小的面庞藏起了大半,露出的另一半肌骨莹白,比瓷做的碗瞧着还要滑腻且灵动,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使人隐隐有窥探一二的欲望。

辛辣入口,将她刺得微微吐了下舌尖。

姜怀央被这抹快速消失的嫩红晃了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一动。

阮玉仪见他一派悠然地看自己喝这难以入口的姜汤,心下有些气闷,便道,“殿下一直盯着这碗作什么,不然——小女也给殿下尝尝?”

她曲起一条腿,上身端直,半跪于柔软的床榻上,被压住的被褥微微下陷。

凑近了,她却又对他如松如竹的清贵气韵有些怯意,总觉得自己做下种种,都是再往他身上泼染料,是在做把这位谪仙拽入凡尘的大罪。

可意识到姨母等人的存在却让她理智回笼,于是她重重覆了上去,也只是贴着而已。

但她眼前这位又哪里会是谪仙,这会儿姜怀央只觉得脑中一热,加之她的技术是在粗浅生涩,他低声,“就这点本事?”

她感到整个儿都被砸在绵软的被褥里似的,明明知道他正逼近,却有些晕乎,下意识抵住对方胸口,好让两人之间勉强保持一段能让人喘息的距离。

姜怀央俯身。

他即使倾身靠得离她很近,却天然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睥睨,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

仿佛只一眼,她的小伎俩就尽数被他看穿,她心下不由得泛起道不明的耻意。

她勾住他的脖颈,忍住内心的慌乱,微微仰起头,加深了方才那一吻,将那些小恼小愠的尽数抛在了后头。

只是这样仰头的姿势着实是累,不消多时颈后就酸痛了起来,她正想离开,却被对方扣住后脑。

一时间,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想离又离不开,绯红一直从耳际漫延到她光洁的背部。

良久,姜怀央终于餍足,将手中托着的女子的脑袋轻轻放回了被褥中。

阮玉仪耳尖红透,却偏生装作笑得浪荡的模样,在他眼前舔了下唇,似在回味,“多谢殿下赏赐。”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眼下紧张得心跳如雷,这跳动简直要将她的胸腔贯穿。

他瞧了一眼身下之人唇上的水光,眸色深深。

姜怀央在她身侧撑了一把,半起身,原是想顺手拉她,却不想她曲起膝,挣扎着欲自个儿起来。

偏偏她还不自知。

“殿下?”

阮玉仪一抬眼皮,竟见他的眸中愈发幽深,这使她分外困惑。

姜怀央沉声吐出几个字,“故意的?”

她眨眨眼,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殿下是在说什么?”

瞧着她无辜的模样,姜怀央一下也分不清她是否有意了。

厢房的门忽地被推开,木香微喘着气,“小姐,夫人找……”

一片暧昧入眼,她猛地住了嘴,觉得程朱氏是否找得着小姐,好像也不太重要了。她默默退了几步,想把门带上。

方才温雉把她叫出去,原因是在去膳房的路上,见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四处找寻着什么人,并且还向他来询问。

他一听,可不就是那位被主子误解外加欺负了的姑娘么,于是就回来知会了木香,让她去探探情况。

见木香进来,阮玉仪有些被撞破坏事的羞意。可捕捉到“夫人”一字眼,还是站起身,问道,“姨母怎么了?”

木香无意间撞上姜怀央不悦的眼神,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夫人在找您。”

阮玉仪早想溜走了,于是紧着与姜怀央辞别,跟木香一道离开了。

雨势虽稍弱,两人还得避开地面泥泞处,回到分给程家的那院子还是费了点时间。

程朱氏的厢房中,几人都在。程朱氏沉着脸,细纹更深地卡住脂粉,她注视着阮玉仪走进来,显然是找她很久了。

她曲起指,重重地敲在几案上,声声闷响,“你面儿可真不小,将我们一行人都撂在这里等你。怎么?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磕个响头,喊一声‘娘娘金安’?”

阮玉仪知道她越反驳,姨母就会斥责得越来劲,因此只是轻声道,“仪儿知错。”

昭容冷哼一声,“你方才去哪儿了?”刚刚那会儿雨落得可算是凶,她为何挑这时候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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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那刺客于牢中自尽后,追查的线索也便断了,此事虽是被迫终止,也算是告一段落。

许是因着姜怀央稍稍闲了些下来,阮玉仪这次去圣河寺,竟是难得的没有白跑一趟。

待她梳洗打扮,择好衣裙,又用了午膳,方才悠悠然乘马车过去,而当她开门时,姜怀央已是在外头石桌上翻阅着古籍了。

也不知是忘记了,抑或是故意给她留着门,院子的大门是半掩着的。

阮玉仪放轻了步子进去,满以为他看得专注,定是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她还刻意绕远了些,走到他的背后去。

然而姜怀央一个习武之人,对旁人的气息自是极敏感的,因而自她推开门那一下起,便知道有人进来了。不过知道是她,也不加阻止罢了。

院落中偶有微风拂过,吹落干枯的、欲落不落的叶,这黄叶便在半空中旋转着下落,是雀跃的,像是翩然起舞般的。而其中一片正巧落在他的书页之中。

她伸手将那片不晓事的叶子拾去,顺手拿在手中把玩。

姜怀央正垂首,虽是知道她立于自己后边,也没想到她会忽地伸手,将这叶子拾去。那只闯入自己视线中的手臂,饶是以宽大的衣袖掩着,也能瞧出其纤细的形状。

微风送来她身上的气息,那显然是某种熏香的味道,却淡雅自然,像是她所天生具有的。

他被小娘子这胳臂一伸,恍了神,蓦地觉着这书未免索然无味,竟是不理解自己方才是如何看得进去的了。

阮玉仪为他拾去枯叶后,便在他的面前落了座。

她注意到桌上也摆着一碟子荔枝,似是现下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与长公主是出于同族,身上淌着的是这天下最尊贵的血液。

她从前不是没吃到过荔枝,相反,因着幼时阮家家大业大,她又欢喜这些浆果,每到季节,家中并没有短了她的。

只是这反季的却是未曾尝到过的,原以为秋里采摘的荔枝难免涩口,不过果然,进贡之物便没有敷衍的。

如此想着,她不禁多看了眼。

“拿去吃便是,等着我喂你不成。”姜怀央头也不抬,淡声道。

原本她并没有想吃的意思,毕竟昨儿已是吃过了的,但经由他这么一说,她真的拿了一粒,细细拨开丹红的壳,里边白嫩的果肉便露了出来。

于她来说,反正坐着也是坐,便不禁拿这荔枝来消磨。不知不觉间,石桌上的壳已是有一小堆了。

姜怀央一抬眼,见她剥得专注,圆润的果肉被含在那两片唇瓣间,取开果肉时,发现她只咬了一小口。荔枝的汁液沾在她唇上,竟是分外嫣红,虽蹭掉了口脂,却比之还要糜丽上几分。

阮玉仪注意到他正瞧着自己,也忽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吃得有些多了,这才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她思忖片刻,重新剥开一颗,递到他跟前。

“殿下,要吗?”她原本只是客气一下。就算忽略他贵为世子,光凭他这身好样貌,若要用剥了皮的荔枝,那又有多少人上赶着给他剥,哪里会在意她没甚诚意的一粒。

正要将手撤回,不想被他捉住手腕,紧接着他凑上来咬去了半个,还余下另外半个连着黑核在她指尖捏着。

她的手顿了一下,才知道收回。盯着眼前的半个荔枝,吃也不是再喂也不是。

见世子又看他的书去了,她犹豫半晌,才将余下的半个放入口中,咀嚼了两下,用帕子接住吐出的核。

将这甜滋滋的果肉咽下后,她只觉得自己耳尖都有些发热,也不知与荔枝壳相比,哪个更红些。

姜怀央瞥了她一眼,微略诧异,心绪也不免微妙起来。他以为她会接着将余下半个递给他,没想到她却是自己吃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一个女子共吃一个果子,这于他来说,是较之那些事还要更亲密的行径。

许是因为少时的经历,他将自己与他人区分得很开,下意识便嫌恶旁人用过的物件,汤匙也好,夹了一箸的菜品也好。

不过与她共食一物云云,在梦中倒是显得稀松平常。因此他只当是被梦影响得太深,方才习惯了与她这般相处。

一边的温雉见她用了这许多荔枝,怕是要上火。他行事一向机灵,这会儿已是去了膳房取煮凉茶了。

不消多时,一盏浅棕的茶水便被摆在阮玉仪面前,她没太犹豫,捧起喝下小半盏。里边应是搁了冰糖,并不算太苦,反而冲淡了口中残留的甜腻感,喉间也消去了干涩之感。

“很喜欢荔枝?”她听见姜怀央如此问道。

她眉眼含笑,说出来的话也是讨巧,“世子这儿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她原是当他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在她离开时,都已是走出了院子一步,却见温雉追上来,手中还拎着小半篮的荔枝。

正是那碟中余下的。竹篮精巧,摞在里边倒也不显得少。

“阮姑娘留步,”温雉将竹篮往她这边递了递,解释道,“这荔枝每年都会分一部分给我们主子,不巧主子又不是个嗜甜的。如今见姑娘您爱吃,这不,便吩咐我给您拿来了。”

这倒是真的。今年进贡的果子尤多,原是只在桌上摆着,免得瞧着空落落的不好看。不想主子仍是没动,倒是这位姑娘用得多些。

阮玉仪愣了下,才欠了欠身,接过,“那便多谢殿下了。”

她着实是没有想到,今儿来世子这里,不仅吃了一肚子荔枝下去,甚至还能将没吃完的带回去。只希望此事莫要在世子心里烙下个贪嘴的印象才好。

这会儿她也不太好意思起来,告了辞,回身便离去了。

程府东厢。

都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只是若雨下过后,地上的落叶粘附在地上,比寻常更难扫些。

趁着天还算晴,木灵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便取来扫帚,唤了个婢子一道清扫小径上了落叶。

为确保夏时有一片荫蔽,小径两边栽的树木尤为繁茂,因而这会儿也是毯子似的,几乎将小径铺了个严实。若是不清理,难保过路时不会摔去。

不过叶子不比其他,是只消扫进一边的土中,便能自行腐烂的,倒也还算轻松。

木灵持着扫帚,将枯叶往里边堆,划拉的过程中,原本不知被谁弃在落叶下的东西,竟是被翻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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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灵愣在原地,只觉得心中像是缺了一块儿,不知哪来的寒风阵阵往里边灌,使得她心里难受得紧。

枯叶底下,埋的是三颗荔枝。

红彤彤的十分喜人,因着连果皮都还是完整的,在这里边也不见半点腐烂。

一边的阿蕊见木灵愣着不动,以为是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也紧着凑上前来。却见几个丹红的果子。

她并未多想,捡了根树枝,拨弄了下其中一个果子,语带好奇,“这是果皮吗?”可当那埋在下边的半边也被翻弄出来,却是见它通体浑圆。

阿蕊眸光一颤,张张嘴,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仰首去看木灵的反应。

“木灵姐姐,这……”

果子是小姐念着她们,方才分下来的,若是换做别的院儿里的婢子,怕是还没有这份福气。况且荔枝本就稀奇,别说这还是反季的了,寻常就是叫她们瞧上一眼,也算是饱了眼福的。

阿蕊实在是想不通,究竟会有谁这般糟蹋吃食。只惜她的阿弟都还没尝到过,不知捡起来还能不能吃,反正有壳,应该不算脏吧?

如此想着,她便要伸手去拾,不想被木灵捉住了手。

木灵毕竟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婢,见得比阿蕊多,再怎般单纯,也不可能不明白,此人不是瞧不上小姐,就是对她有所不满。

她无法想象,若叫小姐瞧见了,她该是多寒心。一片真心送出去,却被人扔进泥里。

可小姐曾与她说过,丢在地上的吃食不能捡,穷人不穷志,何况她们如今虽不宽裕,也还不算缺食少衣。

木灵敛起一贯的笑靥,沉声道,“莫要捡了,埋得深些,免得叫小姐瞧见了伤心。”

这是小姐教与她的骨气。

阿蕊虽然心下可惜,但她一向听话,闻言,便用树枝挖了个小坑,将几个丹红的荔枝拨进去,再覆好土和枯叶。

却说待阮玉仪回来后,木灵便将木香叫到了一边,将此事说与她听。木香越听下去,眉头便蹙得越紧。

听罢,她默了会儿,道,“无论如何,先将此人找出来,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木灵点头应下,打算过会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

正说着,自外边走来一眼生的侍婢,她向两人微微颔首,“两位姑娘,我们梅姨娘想叫少夫人去她那边小坐,烦请姑娘进去通报一声。”

小姐是否有闲暇,却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后院儿的女子素来多在屋内做做女红,打打络子,不似宫中女官,是并没有什么要紧事的。因而是否有闲暇,全看想不想见那人。

推门进去时,阮玉仪正端坐于几案前,执笔抄写着经书。

这几案就布在窗柩之下,外边清亮的光线透过窗纸,被筛得只余下几分柔和。她的面庞浸没在这样的光线之下,像是夜里的新雪,白皙且静谧。

这样的小娘子怎么会叫人不心生欢喜。

木香不禁放轻了手脚,上前唤了声,“小姐。”

阮玉仪听见了她推门的动静,手上继续写着,边道,“原以为抄写经书是极为枯燥的事情,这些日子下来,倒也这许多了,想来明儿便可以誊足了。”

“是呢,”木香附和道,“我们小姐是极耐得住性子的。”说着,又想起不好让外边梅姨娘的人等得太久。

于是又道,“小姐,梅姨娘想请您去她那边小坐。”

她的执笔手一顿,墨便自笔下洇开。

从前她与梅姨娘甚少有所交集,顶天了也就是迎面碰见的时候打声招呼,依她自己的性子,若是不被对方瞧见,是能躲便躲的,免得两人分明生疏得很,还碍着面子,要找些什么话来聊。

她看了眼那写坏的字一眼,可惜地轻叹了一声,还是忽略了那字,继续写下去,“姨娘难得记起我来,那就去罢。你去回了她便是。”

木香应声退下。

之后阮玉仪稍作整理,便去了梅姨娘处。

梅姨娘的住处不大,院落里却不比她的缺了生机,灌木和花儿都是精心修剪的,小小的院落被花草云云塞得满当,是一眼便能看出这里的主人将日子过得不错的。

刚行至阶前,就听里头传来一阵袅袅琴音,低回婉转,似悲似泣,可见抚琴者心绪并不明快。

当阮玉仪进去时,曲子正至高潮处。她的双手急促地拨弄着,嘈嘈切切的弦音自她指下传出,好似琉璃杯盏破碎,激烈却压抑。

最终以“铮”地一声收尾,端的是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阮玉仪安静地立在门口听完,见琴音已绝,这才开口道,“听闻梅姨娘擅古筝,今日一听,果真如此。”

受了赞赏,梅姨娘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来,谦逊道,“少夫人谬赞。不过聊以娱情罢了。”

她今日一身烟柳色宽摆裙,坐于琴前,周身似都生了仙气来。许是因着初有身孕,并无什么胃口,人瞧着消瘦了些,徒添几分病弱的美感。

她自矮凳上起来,对着阮玉仪盈盈一拜,阮玉仪忙上前扶住了她,“姨娘如今有了身子,便万事都要仔细着些,这些繁文缛节便免了罢。”

妾再受宠,也不比侍婢的地位高上多少,这便是这些年来,即使程老爷冷落程朱氏,程朱氏照样能压梅氏一头的缘故。

阮玉仪似乎从她身上寻到了自己将来的模样,不由悲从心中来,语气也更是轻柔了几分,“姨娘琴音哀婉,可不似你说的这般。”

她知道梅姨娘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闲坐,定是有什么话想与她说。只是梅姨娘并未顺着她话接下去,而是轻轻弯了下唇角,道:

“妾也曾闻少夫人为婺州一绝,不知妾是否有幸一见。妾这里刚好有支刚谱的曲子,可与少夫人相和。”

“婺州一绝”之称倒只是从前赴宴时,应邀来了一小段,她一直以为不过是那一小圈人知晓,却是没想到梅姨娘也曾听闻。

她既是习舞的,乐感便也不会差了去。听梅姨娘这么一提议,自是来了兴致,于是颔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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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边三人听见动静,齐齐往门口转过脸来,笑容凝滞。

阮玉仪一步,一步,走进屋内的暗处。

“……泠泠?你都听见了?”

她久久凝视那张脸,头发长了,肤色黑了些,除了衣着更加华贵外,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眉眼还是熟悉的眉眼,可她莫名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像从未认识过。

她又将目光移至两人相依处。

昭容面容偏素丽,却非化了个浓艳逼人的妆,显得极不衬人。她几乎整个儿都贴在程行秋身侧,满面还未敛起的幸福笑意,让她觉着十分刺眼。

那程行秋欲上前来,却被旁边的昭容长公主一把拽住,他无奈地将手覆在她手上,以示安慰。

“泠泠,你听我说——”

阮玉仪扯开一抹笑,明明心里悲伤至极,却掉不下一滴泪来。也是,这一年以为他遇难,日日以泪洗面,合该流尽了。

“行秋,你无恙便好。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怎么也不来封信给家里?”

她笑的凄婉,柳眉轻蹙,上了口脂的唇不自主地发颤,却生生地把喉头酸涩咽了下去。

一旁的木香看得心疼,拉她的手紧了紧。

谁又见得美人这般落泪,程行秋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从前她趴在他肩头撒娇的娇软。

“泠泠……”

阮玉仪忽地高声道,“别这么叫我!”

“一年前,我去给郁王殿下办事,行至山路,道窄,马儿失蹄,我确实滚下山崖,受了重伤,”程行秋努力想说服她,他撩开领子,“你瞧,这儿还有伤疤。是昭容心善,适逢经过施救于我,否则我可就真回不来了。”

程朱氏放下茶碗,不耐烦地开口,“嚷嚷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长公主在此,你可曾行礼?”

她原是打算瞒着仪姐儿,趁她以为长子不在了,心灰意冷,还算是乖觉,将她与睿儿的亲事先行操办了。

不想这会儿她会过来。

见阮玉仪直勾勾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程行秋继续道,“以后你便安心嫁与睿儿,我们还是一家子。你若实在不愿,给我做小也行。”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十分通情达理。阮玉仪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总不可能让长公主做小。

昭容扬了扬下巴,眼底带着些敌意,却强装大度,“我与行秋过来不是为了与你商议的,同意你做个妾室,是念在你为行秋守节一年的份儿上。”

阮玉仪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

她这一年来究竟是在守着什么,究竟在期待什么?还是说,这桩婚事,从来只是她一厢情愿。

一年多前,她随母亲来京拜谒,为出了状元的远亲一家送上贺礼。路上,恰好迎面遇见作为状元,举街游行的程行秋。

他一袭红衣,满目春风得意,人骑在骏马上,身后一群侍从。他在锣鼓声,和街边百姓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向前行进。

那时他容色清俊,又是一身才情加持,惹来不少姑娘倾心。满以为自己只是众人中的一个,不想当街一眼,再见面,两人间已是情愫暗涌。

再后来,阮玉仪如愿嫁与他为妻,那一趟来,就一直留在京中,未曾回家。

回忆里的状元郎逐渐和眼前之人重合,她听见自己冷静地说,“不必,我阮家虽不如往日兴盛,作为阮府嫡女,我也绝不可能与人做小。”

“正好,那你近日就安生些呆着,等着改嫁睿儿罢。”程朱氏会错意,以为她这是答应与程睿为妻了,暗自松了口气,“你先回去,我与长公主殿下、行秋还有事商谈。”

她混混沌沌地转着脑筋,想着若是木灵那边找好了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会儿她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娉娉婷婷立着,仿佛自己正是当家的主母,威仪棣棣,不容贬损。

身后传来程朱氏的声音,“记着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速速搬去东厢。”

走出一段路,阮玉仪才觉得今晨舞跳得小腿酸软,她将重量落在木香身上些。

耳边是木香担忧的声音,“小姐……”

原本蹲在木芙蓉旁的程睿已经又不知跑哪儿玩去了,一寸见方的土地被他翻得稀烂,直接缺了块杂草,枯枝随意扔在一边。

小厮婢子们还在来回走动,四周被挂上的红缎子愈加多了,一派喜气之景。

她拖着身子回到屋里,全然不顾裙摆的布料被旁逸斜出的枝条划到,勾了丝。

阮玉仪垂首,双手交叠攀着椅子的扶手,整个人几乎是蜷在一侧。她的眼睫低垂着,发丝挡了小半张脸,让人辨不清情绪。

一盏温热的茶水被斟好,搁在几案上。阮玉仪闻声抬眼,见是木香,便道,“你去寻木灵,与她一道。”

“小姐,木香就想在这儿陪着您,”木香放轻的声音,生怕连呼出的气,都能将此时瓷人儿般的小姐震得稀碎,“木灵这才离开一个时辰不到,怕是没那么快回来。您要是担心,奴婢多叫几个人去寻。”

她不答话,叹了口气,捧起茶盏呷了一点。

木香知道方才所见对小姐打击极大,于是绝口不提那些糟心事,而是想着如何能逗小姐开心。

“等木灵回来了,我们就陪您去找那新姑爷,”木香蹲到她面前,仰头瞧她,拿手指去勾阮玉仪的手心,“那新姑爷一定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我们小姐多漂亮呀,新姑爷肯定被小姐吃得死死的。”

阮玉仪感受到手心的痒意,思绪随着木香的话飘散,耳尖不由得微微泛红。

“瞎说什么呢,你这丫头。”她知道木香是哄她,于是无奈地拿手指去戳木香的额头,将人戳的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是了,少了一个程行秋又如何,日子是她自己的,终究还得过下去。她只当这枯树杆子不牢靠,断了折了,什么海誓山盟不离不弃,尽数抛却在后头便是。

她吁出一口气,看着木香捂着额,满眼担心的模样,释然不少。

气氛一时间活泛些许,木香正想再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句清脆的问话。

“什么新姑爷,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木灵?”木香起身去迎,“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事儿办成了吗?”

来者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个双环髻,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十分喜人的长相。木灵是阮玉仪嫁进来时新入府的丫鬟,名儿也是阮玉仪给起的。

阮玉仪放心她,就让她和木香排一个辈儿。这木灵是个活泼的,虽不似木香稳重心细,却心思单纯。

“嘻嘻,木香姐姐放心,打听到了。”木灵边说边往里走,“奴婢正走到山脚,少夫人您猜怎么着?”

木香耳尖地听到这声“少夫人”,放在以往自然没问题,只是现在……

她瞧了一眼阮玉仪的神情。

“木灵,你以后别唤我‘少夫人’了,与木香一般唤‘小姐’即可。”阮玉仪也的确觉着膈应,随口提了一句。

木灵不知道原委,呆愣愣地问了句,“为什么啊。”

“你继续说。”木香暗中掐了她一把。

“哦哦,奴婢听山脚下的人说,这世子要陪太妃吃斋一月,因此三三两两来了不少年轻姑娘呢。”

“哪家世子?”阮玉仪问。

木灵凑近了些,像是在交接什么王宫秘辛,“是郁王世子。”

这郁王世子名唤姜祺,风流之名满城皆知。他生了副讨姑娘们青睐的好皮相,又是风流多情,能说会道,一张巧嘴不知招惹了多少姑娘。

他本人更是家花野花一并采,且不说府中数房妾室,就是养在外头的戏子与青楼女子也是不少,家中对他的行为却放任不顾。

不过愈是如此,才愈能让如今算无遗策的新帝放心。

一边的木香见她出神,便试探道,“小姐,这郁王世子的名声……”姜祺虽讨年轻姑娘们欢喜,可哪家正经人家会首先考虑他呀?

阮玉仪垂眸,指尖抚弄着杯沿,这风流世子还能耐下心来,舍了山珍海味,陪上太妃她老人家这许多时日,想来品性不至太坏。

她也不要什么荣华,只需一个空名头,还她一个自由身。

何况,姨母步步紧逼,眼下,她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我自有考虑。”她沉吟半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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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灵正待插话,却听门口传来动静,转脸一看,只见四五名小厮直直闯了进来。

为首的那人弯腰拱手,“少夫人,小的是夫人调遣来帮您搬物件的。”他虽语气恭敬,眼神却不断乱瞟,四下打量,最终落在半倚在椅子上的阮玉仪身上。

这少夫人平日深居简出,他们这些做粗使下人的也没机会瞧上一眼,如今一见,果然令人稀罕。

只不过如此容貌,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红颜祸水”,才给大少爷招致祸患?

木香见这小厮眼神不规矩,神色一凛,斥道,“放肆,小姐的屋子,也是你们能随意进来的?”

未经通报,平白闯进女眷的居所确实不像话,这小厮被问了个理亏。他赶紧敛了神色,边往后看边朝其他几个挥手,“都退出去都退出去,快。”

说着,自个儿也退到了门槛外。这才道,“少夫人恕罪,小的多有冒犯。只是这夫人的吩咐……”他将语调拖得悠长,一副为难的样子。

姨母这是找人看着她来了,生怕她收拾得慢了,怠慢了那位长公主殿下。阮玉仪心下一沉。

“多谢姨母差人相助了,只我院儿里几个姑娘,恐怕确实为难,”阮玉仪面色不变,起身道,“你们几个便在外头候着,这边收拾妥当后,你们再拿过去不迟。”

那小厮得了准信,这才松下一口气,应了是。

阮玉仪让木香带两个人去那边打扫,自己亲自也拾掇起来。

程朱氏强势,老爷要纳的妾都得她过目,因此程府中人丁不算兴旺,府里也并不是间间屋子都住着人。

不知是否怀了讨好长公主的心思,此次姨母分配给她的那间,却是较其他院儿来说,最是阴冷的一间,这才许久未有人住,落的灰怕是比墙腻子都厚。

因着她并未打算在此处久留,所以这会儿是该舍便舍,谈不上有多心疼。其中一部分摆件、首饰便用来打点了她院儿里头的几个姑娘。

几个婢女得了好处,手脚愈加麻利了,接连有人捧着东西来问她,此物应收在哪口箱子里。

她哪能不明白这份心思,只是懒得计较,瞧着东西不甚重要,也就随意赏下去了。

木灵倒是看着心疼得紧,见人走了小声和阮玉仪抱怨,为何要如此大方,便宜了那几个贪心的。

不消一个时辰,她的东西就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屋里一下空荡不少,因而显得比平日里大些起来。

阮玉仪立在屋子中央,环顾四下。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个个过去自己的身影,守着空房,有时莫名就哭得不成样子。她曾在窗子哪边趴过,夜里泪湿的被褥是哪一侧,哪张几案上曾日日侍弄着那人喜爱的花……如今回想,都历历在目。

“小姐,这盒子里头的东西,还要给您留着吗?”一个婢子问道。

阮玉仪原本随口想赏掉,却见那木盒子上边的纹饰有些眼熟。她接过,打开一瞧,是一串红绳金铃的足链子,几个金铃铛雕刻着镂空的吉祥图案,是难得的手艺。

她忽地记起,这足链是以幼时的长命锁熔铸而成,是在阮家还兴盛时,江南婺州一有名匠人的收官之作。她取了一点金料做足链,余下的则让这匠人制成扳指赠与兄长了。

几年前,兄长随太子,也就是今上去了胡地。满以为此物能充当平安符的作用,护兄长平安,不料军队凯旋,也带回了他战死的噩耗。自此,阮家更是长衰不起。

兄长说过,会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不用受人白眼,不用寄人篱下的日子。

可如今又算是怎么回事……从对程行秋的情愫中剥离,她心中后知后觉地泛起委屈和悲恸,一抽一抽地疼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将足链攥在手心。

“怎么如此磨蹭,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门口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自远及近,清脆的足音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是昭容长公主。

阮玉仪回首,脊骨端直,声音冷然,“怎的劳烦殿下亲自来了。”

昭容没理会她,踢了下其中一口箱子,“真不愧是破落户出身的姐儿,东西确是少得可怜。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搬!”她将下巴一抬,示意道。

那几名小厮得了指示,也顾不得阮玉仪了,上来就两人一口箱子地抬走,动作显得十分粗暴。

“殿下这是何意?”

昭容脸上显出得色,这才转头看向她,“本宫只是来瞧瞧进度。顺便与你小叙片刻。”

阮玉仪实在想不到除了程行秋,她还能为什么而来,“殿下也见到了,我这儿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并没有什么好招待殿下的。”

“不必麻烦,”昭容缓步至几案边,用指尖在椅面上抚了下,确定是干净的才坐下,“如此便可。”

她自顾自地说开了,“一年多前,本宫去山间游玩,正行至溪边,却见一年轻男子倒在其中,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其人昏迷不醒。本宫不忍见他死去,将他带回府里,给他寻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伤时的程行秋,脸色苍白,却掩不住清俊的容色,说话也彬彬有礼,对她也分外体贴关怀,昭容早已架不住沦陷,因此,打小娇宠长大的她,自然希望行秋只是她一个人的。

至于先来后到——谁先谁后,合该由她说了算。

昭容说着,抚上腹间,艳丽的妆容下,掩不住眼底似有似无的柔情,“如今,本宫已怀了身孕三月有余,本宫其实并不希望你插足我们之间,若你识相,最好连妾室也……”

“殿下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与他再有往来。”阮玉仪打断,接话道。

原是示威来了。姨母本就谋算着将她嫁给二表哥,此时怕是正苦于长子对她还有些情愫,长公主这么一趟,直接就替姨母唱完了这一出白脸,免得她在长子面前为难。

昭容有些讶异,对上她的眼睛,努力想寻出点异样,“这可是你说的。”

“殿下放心,我决不食言。”只是谁知道这程行秋移情别恋一次,是否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若真如此,这长公主往后恐怕有得受。

即便是天家女子,也是只治得了府内,对外边的莺莺燕燕却有心无力。

昭容满以为她会跑去与程行秋哭闹不止,早做好了威胁的准备,却不想是这般反应。

“你倒是个懂事的,既如此,本宫也不会发难于你,”她灿然一笑,斜睨了阮玉仪一眼,“不过,若是让本宫发现你与行秋藕断丝连,可就要仔细你的皮了。”

换做寻常女子,昭容自然不屑于亲自前来,可今晨程朱氏那儿的一眼,就让她本能地对这副娇美皮囊的拥有者生了忌惮。

阮玉仪一副乖巧的样子应承着,声音却波澜不起,好似她们谈论的,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小动物。

送走长公主后,木灵见此处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忍不住道,“这长公主未免小家子气,亲自下场,也不怕失了脸面。”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将此事揭了过去,“许是不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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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正聊着,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昭容踢了下裙摆,迈过门槛。她四下里打量,扬声道,“真是苦了妹妹了,要搬到这种屋子。”

咋一听是在关切,可她高傲的神色却不是这么说的。

阮玉仪的东西少,有些不常用的也没摆出来,屋子里确实比之前空落不少。加之程府是前两年才扩建的,东厢修建得早,一些构造难免显得破落了些。

她起身,微微颔首,算是行过礼了,“殿下若是嫌弃,何苦又委屈自己踏足。”

昭容瞧了她一眼,虽然忌惮着她,可想着对方也是要与她做妯娌的人,日后只要不分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不能总生口角。

就程家次子这副样子,估摸着分家是不用想了。

如若像他国一般的规制也好,她就可以与行秋安居于长公主府。不是自己的地界,很多时候难免束手束脚。

“妹妹何出此言?”昭容添上笑意,“本宫怀着身孕,住不了这样阴冷的地方。妹妹让着我些,不是应该的么?”

她今日着一宽松襦裙,这会儿手抚过腹部,勾勒出微微显怀的弧度,无声地向阮玉仪炫耀着。

这长公主当真是沉不住气,从程行秋那里得不到安全感,就急着向她亮出手中的牌。

闻言,阮玉仪只是掀起眼皮,“那长公主可要住稳当了。”

昭容一听,满以为她不过嘴上说着不会与她争抢,实则还是没歇下对程行秋的心思。

“本宫不是与你来掰扯这些的。”昭容说不过她,听得气闷,打断道,“昨儿行秋出去了,并未与本宫知会一声。本宫想着找妹妹来打发打发时间,却也没见着你人。”

言下之意,是怀疑她与程行秋一道出门了。

阮玉仪不知道他到底丢下长公主,又上何处去了。她想到那双清冷疏离的眸眼——可关于自己昨日的行踪,却也不可能如实向她说的。

她微微摇头,声调平静,“殿下,没看好自己的人是您自个儿的过失,怎么怪到旁人身上?”

发上的珠钗轻微晃动,她直视着昭容,眼底不起任何波澜。

知晓程行秋生还后,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去将他争回来,若是使上对世子的劲儿,以他的性子,从前那点子情愫只会一日日发酵,然后在她与长公主之间摇摆不定。

可他负了她。

因而就算暂且撇开自己的命运不谈,她也会选择郁王世子,去成为他的主人家的妾,日后对这门客,还能置喙上一二。

昭容没太去听辨她在说什么。

而是神色飘忽,不时地向身后看一眼,“妹妹哪里的话,本宫只是随口一提。”说着,她褪下腕上的镯子,作势要塞进她手里。

可她还没接,昭容就松了手。

镯子掉在地上,一下就碎成了两半,一声脆响。

昭容特地戴了不甚中意的镯子,如此也不至心疼。

不等阮玉仪反应过来,她就厉声道,“实在放肆!本宫赠与你镯子,是想与你交好,你嫌弃就罢了,何故要摔倒地上!”

声音之大,像是要说与旁的什么人听。

这手段实在谈不上高明。阮玉仪正欲开口,昭容猛地推了她一下,她一个没站稳,向后倒去。

木香木灵惊呼上前,还是晚了一步。

阮玉仪的后脑直直磕在桌角,眼前一黑,真有那么一瞬间是发懵的,思绪一片空白。

“小姐?小姐!”

等她缓过点神来,果然瞧见前边立着个程行秋,他一身锦袍,站在昭容身边。

昭容也有些怔住了,平日里蛮横惯了,语调一起高,顺手就……

她注意了身侧的程行秋一眼,紧着的心放了下来,幸好他还不敢在她面前关心别人。

“泠泠,”他蹙着眉,满脸严肃,“你这般冒失,冲撞到长公主怎么办?她可还怀着身孕。”

阮玉仪被一撞,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一时间对比看来,显得十分弱势。

程行秋也被她娇弱可怜的模样骗去,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惹得她伤心。

想说些软话补偿,胳臂却被昭容一扯。

见达到了目的,昭容也不愿多呆,挽着他走了。实际上,她心中也有些发虚,她可不是刻意要推她的,谁让她站也站不稳当。

程行秋脑海里皆是阮玉仪漂亮的哭相,离开时,一步三回头的。

木香赶紧上来查看阮玉仪的伤势,还好,瞧着不太严重,并没有出血。

阮玉仪只是有些晕乎,顺便就往她身上靠了靠,“无碍,我歇会就好。”

两人上前,扶着她去了软塌边上,轻手轻脚将她安置好。

“木灵,去将地上那镯子取来我看看。”她忽地道。

镯子?碎了的镯子何好看的,还能粘回去不成。

虽是疑惑,木灵还是去将东西拾起,拿了过来。怕小姐划到手,特意将圆弧那边朝她,好让她方便拿取。

阮玉仪接过一看。

光线透过,碎玉中多絮,断口处还有银边镶补的痕迹,也难怪容易碎裂。

“小姐,这个镯子有什么不妥吗?”

阮玉仪将镯子交给木灵,“先收好吧。”

木灵不明所以,拿帕子包了收了起来。

本来她是怕小姐身子不适,想让她下午留下来小憩,阮玉仪不知在琢磨着什么,还没歇一会儿,执意在午膳前出了府。

圣河寺。

阮玉仪坐于院落中的石桌前,一袭水红裙摆几欲曳地,夕阳的光已收敛得十分柔和,洒落在她身上,映照出衣裳里绣进去的缕缕银线,整个儿好似一朵半开的玫瑰。

娇嫩且诱人。

她的眼神不时瞟向门口,静默地屡次调整呼吸,显然是有些坐立难安了。

木香试探着开口,“小姐,要不奴婢再向寺中的师父讨些斋饭来?”

阮玉仪晃晃脑袋,不言语。

如同昨日一样,她清早就从程府来到了这里,走的也是榕树边的小门,树生得茂盛,将这小门遮挡的严严实实,分外隐秘,因此,也正如她期待的一般,这里还没被发现。

她抵着困意,精心打扮来到此处,却发现并没有世子的踪影。原以为他只是上哪儿闲逛去了,约莫很快就会回来。

可一直到中午,也不见人影。

她找到寺里的沙弥,要了些斋饭来充饥,又问来送午膳的小沙弥,昨儿这院里的客人呢,怎么今日不见他人?

这小师父想了想,道,不清楚,可这位贵客交代了近半月都会过来的。

于是用了午膳后,她与木香就一直等到现在。

眼瞧着太阳半个身子都没入山后了,木香以为人不会再来了,毕竟像世子这般的贵人,想一出是一出也是常事。

“这世子怕是不会来了,小姐我们先回吧?”她生怕阮玉仪等一天,等得倦怠了。

可阮玉仪却十分坚持,“他会来的,再安心等会儿。”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说不上来,又十分强烈的预感,让她笃定,那人今日定然会来。

可眼下确实不敢先去吃斋饭的,不然等人到了,见着自己在他的地儿用膳,未免有些不像话。

她久坐得有些不舒服了,便想着起来活动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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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等姜怀央推门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般景象。

阮玉仪真是极善舞的,甩袖下腰,天生一副软骨头,将这水红衣裙舞弄得令人眼花缭乱,活似一支绽开的玫瑰,在这清冷的院落里肆意生长。

他立于门边,耳侧随着她的舞动,回响起轻一下、重一下的铃音,他忽地又记起梦中女子柔软到能在他的摆弄下呈现出各种形状的身躯。

姜怀央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暗色,走近了几步。

他早知道,她留下那支簪子,就意味定会回来。不知为了刚好凑到他来,这一舞,又是多久。

这时,阮玉仪恰好回头,注意到不远处的玄色身影。

她急忙停下,行了一礼,“见过世子殿下。”许是刚跳完舞的缘故,她的肢体动作,还带着跳舞时的韵味,这一礼,施得颇有几分娇媚。

她人一屈膝,就将腰前的裙摆裙摆和香囊往前托举了一下,致使姜怀央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殷红的香囊,上边绣着的纹饰让他觉得有几分眼熟。

他没多想。女儿家的物件,总是兴起一波又一波的,今日流行这个样式,没准明儿又换了,一受欢迎起来,就有许多京中贵女争相效仿。

许是见别的人佩过吧。

姜怀央睨着她,眉心凝起一股冷意,“你来做什么?”

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又垂首道,“小女回府后发现掉了枚簪子,四处寻它不见,想来是落在这寺里了,故而叨扰。”

“不想今日不见殿下,”她补充道,“只好在此候着。”

经她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昨儿自己似乎鬼使神差地,将她的簪子带回宫里去了。

姜怀央凝视着她乖巧恭顺的模样,沉声道,“你大可以差婢女来取。”

“这簪子是母亲留给我的,小女不找到它就寝食难安。”

这话说得真假参半,簪子确实是母亲留给她的,可这却不是最贵重的一支,何况母亲好好地生活在婺州老宅,还不到睹物思人的程度。

“你且去与外边的侍卫说,明日东西自会送到你府上。”姜怀央并不想多理会她,抬脚进了佛堂。

屋里光线较暗,跟前的佛像又是黑压压地,予人一种压迫感,他的思绪自然就从那抹水红中脱离,回归到眼前的静默中来。

他取来旁边备着的香,点燃,吹灭火星子,插在香炉里。炉中已歪歪斜斜插着不少香,燃尽的香灰断作小节,又落回香炉中。

做皇子时一直为各种谋算拌住手脚,如今稍微自由,既早先就打算好,要为他那战死的元副将多做功德,加之祈福半月,那就一日也耽误不得。

他已经亏欠人一条命了,又久不祭拜,如今怎生偿还得起。

恍惚间,姜怀央似乎见到眼前交替浮现的,元副将笑意盈盈的面孔和临死前痛苦的脸,尽管已经过去这些年,可与那人相处的军中日子却历历在目。

他在万千将士中发现他的能力,一手将他提拔,他的副将骁勇善战,家中还有妹妹等着,却就那样折在了那荒凉地。

留给生者无边的痛苦和愧疚。

有时姜怀央真愿意倒下的是自己,他生长在深宫与权谋中,生母身份低微,早就殒命了,皇帝也一向看不上他,他才是那个真正无所归依,无人期盼他回去的人。

若是听到他的死讯,那些人只怕是会乐得笑出声来。

他自嘲地笑笑。

香已燃了一小节,屋内正寂静,却听外头隐隐传来动静。

姜怀央出去一看,见她正与一小沙弥交谈,石桌上布着斋饭。

阮玉仪见世子去给人上香了,心下虽好奇他上的谁的香,可也知道此时不便打扰,就在外边候着。

之后,中午给她送斋饭的小师父推门进来了,见着她还小小惊讶了下,“这间厢房的客人并未将施主您赶走么?好生奇怪。”

阮玉仪一听,就知道之前有人被赶过,那么她现在站在这里,可否理解为世子对她至少是不排斥的?

小沙弥手中还端着托盘,“还好斋饭多备了些,想来是够吃的。”他正要将东西往石桌上搁,木香顺手就上前帮着布菜了。

“施主您是在此一直等候吗?”小沙弥想到中午也见到过人,问。

阮玉仪颔首,礼节性地露出个笑来,“不错。”

原来她在这里等了如此久么?就凭她那么羸弱,风一吹就倒的身子?

待小沙弥走后,姜怀央才走到她附近。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回身,唤了一声,“世子殿下。”

姜怀央兀自落座,执起筷。

这斋饭虽是油水少了些,比不得宫里的山珍海味,可他面色如常,毕竟从军数年,就白水吃下的干粮可不少,寻常尚可下咽,一到冬季,更是又冷又硬。

他瞥到阮玉仪还立在一边,顿了顿,道,“既然准备了你的份,就别杵着了。”他一人自是吃不下这许多。

虽不想合着她的心意来,可如今举国上下,尚且有百姓缺衣少食,那次宫变后,国库也不算充盈,他身居高位,更要带头入俭。

阮玉仪展颜一笑,“多谢殿下。”

用膳间,她不时抬眼瞧对方一眼。

这郁王世子确实如传闻一般生了一副好皮相,但往那儿一座,脊背端直,满身肃杀之气,这冷气是常年浸淫在鲜血和白骨的人才会有的。

因此,她总觉有些莫名的违和感,仿佛坐在她对面的不是流连风月的姜祺,而是披着世子面皮的武将。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

见她落座,姜怀央再次注意到了她腰间的香囊,这次离得近,甚至可以辨别上边所绣的图案——一朵橘红的石榴花。

此花喜光厌水,大芜暂且是没有的,西域却生长得肆意,寻常人没见过,他多年行军,却是认得的。

思绪流转间,他忽地记起几年前追捕一流落京城的胡医,身上所佩,便是与之相似的香囊。

而这名胡医,参与了几年前与胡人的那场血战。

可惜的是,他们将人跟丢了。

忆起往事,姜怀央的脊背不禁绷紧,指尖攥得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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